林家嫂子跟我們是住隔壁的鄰家。說心里話呢,有個林家嫂子這樣的鄰居,真的是叫人的生活樂趣增添了許多。我們感覺著,生活雖然有點苦也有點累,但是總體來說還是甜更多一些樂更多一些。
提到這個林家嫂子,村里人都說她是真真正正的“福大命好”。從林家嫂子身上,我看通了一個簡單的人生道理:真的,心里不擱事的人,活得簡單,但才真正叫活得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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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家嫂子嫁到我們村兒的那個場景,現(xiàn)在很多人依然都還記得,大家依然還都津津樂道:“這個女子啊,不簡單!”
按照我們這里姑娘出嫁的習俗,新媳婦下車的時候是要身邊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攙著,頂著蓋頭,然后小腳碎步地下來?!褪瞧匠Kf的“做拿一下”。林家嫂子比較“猛勢”,她把旁邊準備攙她的人劃拉到一邊兒,自己大著步子就下來了。一邊走,一邊還拿手抻一抻頭上的蓋頭,似乎她想提前看看大家嫌蓋頭有點兒礙事兒的意思。旁邊圍觀的村里的大嬸大嫂們給惹得捂著嘴直笑?!斑@娃像是個大咧咧子性格嘛!”
對啦,林家嫂子的確是個大咧咧子性格,跟個男的一樣。說話聲大底氣足咋像在擂鼓呢。村里愛唱戲的都說林家嫂子適合唱大凈,演包拯。這其實都才是大家對林家嫂子的最初了解。等到時間長了熟悉了,有關(guān)系好的給她總結(jié)了這么幾個字:“皮糙肉厚心熱溝子大?!?/p>
還真別說,這幾個字總結(jié)得真是精辟到位。林家嫂子這個人是個標標準準的農(nóng)村粗家子,人有點兒皮膚粗,黑。她不像人家一般女娃,都長得細皮嫩肉的;她的皮膚粗,毛孔大,化妝品抹上頭立馬就不見蹤影了,就跟抹在了土墻上似的,沒效果。所以,她干脆還就不用化妝品了,老以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樣示人。細膩有細膩的好,粗獷有粗獷的好。皮粗心粗,心里沒煩惱。尤其是溝子大這一點,真的是叫人能服死了:林家嫂子這個人心里簡直不擱一點點兒事情,就像個竹籠子,有點兒不快,都從底下漏走了。你隨時見了,都成天價樂樂呵呵的,一張盛滿笑意的臉盤,就像個畫了年畫的洗臉盆底兒。你平日里見了林家嫂子,——用一句時髦的話說,林家嫂子不是在干活兒,就是在去干活兒的路上。——她不是要下田干活兒,就是在院子地里干活兒。她的生活所有樂趣,大概就是一門心思地在地里頭忙活勞作。放下镢頭掮起鋤頭,放下鋤頭拉架子車。干活兒的那個架勢,就是農(nóng)村個精壯男的,也未必能抵得住呢。那個身板兒,跟個結(jié)實的松木塊塊兒一樣。肩寬背厚,渾身的勁兒。厚墩墩的雙下巴擠成的一道縫縫兒都能夾得住一根筷子,肥厚的手掌像蒲扇,捏鐵掀把把兒就跟捏雙筷子差不多。女人嘛,走個路都“騰騰騰”地作響,你就思量她那個勁張得是個啥樣子。她簡直就像一頭永遠不知道困乏的牛,成天價忙活著過日子。
“沒辦法嘛,沒吃念書的苦,就得吃出力的苦?!勖啵瑐z娃呢,負擔重,不勤快咋成???”逢著有人問的時候,她就這么著說。
如今這社會,人家誰家女人不是嬌貴得蚊子踢一腳都要看醫(yī)生在床上躺著休養(yǎng),指揮老公干這個干那個,叫婆婆打荷包蛋燉排骨湯,恨不得全家人都伺候著。林家嫂子呢,好像從來就沒見身體打過啥絆子。偶爾感冒一回,她拽起镢頭,把院子里的菜地深挖一遍,好好出一通汗,感冒立馬就好了。吃飯的時候端起個大老碗,油乎乎的黃亮黃亮的一大碗包谷糝子,她“呼嚕呼?!辈粨Q氣兒就喝下去了。漿水菜,筷子一卷一大疙瘩,直接塞嘴里。吃完了,隨手抹一把嘴,該忙啥還忙啥。
林家大哥跟她比較起來,脾性倒還略顯柔弱了些。不太說話,就光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干活。他們倆人過日子,可真的是憑的是硬功夫:每一分錢都是憑著自己下苦出力掙到的。他們兩口子都不會賣東西,地里的菜啦瓜果啦,人家拿個車子弄到集市上零賣,他們不會。林家嫂子是性子急心態(tài)粗,你叫她安安寧寧地坐在那里賣東西,就跟把她架在火上烤一樣難受。她這個人吧,叫人咋說呢,就喜歡在地里出著力流著汗忙著才舒服。 林家大哥是個羞臉兒,想叫他坐街道賣東西?你干脆殺了他得了。所以,他們家的蔬菜瓜果,都是憑著人家來村里的販子們給,多了多拿,少了少拿,也不計較,反正就圖個省心。地里園子里的活兒忙完了,他們就去打個工,也都是些出蠻力掙小錢的事情。我們把日子,如果比作河流的話,人家的日子是嘩嘩嘩急流的大河,他們家的就是咕咕咕慢流的小溪?!M項慢,也有限。但是,好在他們倆人勤快,不停不歇,供養(yǎng)倆娃念書,也倒還行:不寬裕,不緊張;就像一根剛剛抻直的皮筋兒,繃著,但不吃力。
他們倆人一天忙得有天沒日頭的,娃念書的事情上,自然就顧不得花費啥心思了。“娃念書是天大的事情?!边@樣的道理他們也懂,但是吧,要跟吃飽肚子比起來,他們跟一般的普通農(nóng)村人的選擇是一樣的:先顧著吃飽肚子吧。再說了,憑著他們倆斗大的字識不了五六個,娃學的那些東西,他們看都看不懂,能操個啥心幫上啥忙呢,不添亂都夠夠兒的了。林家倆娃念書的事情,真的就像他們放羊一樣,就是個散養(yǎng)。
有句俗話是這么說的:“該長直的樹不用管束,該有出息的娃不用操心。”他們家的倆娃念書真的是把旁人家能羨慕死了,一個賽一個的好。
老大女子初中的時候就念得好,中考剛一結(jié)束,就被西安一個學校弄去了。學校的承諾是,不要學費,書費,住宿費,負責給娃辦理學籍。娃去上了三年高中,被南京大學錄取。
老大帶個好頭,老二豈能落后。這小子念書才叫牛了:沒補過課,考試老把那些成天忙著補課的娃娃們撂下一大截子。老師們樂的,其他娃家長給氣得:同樣是生個娃,娃跟娃差異咋這么大的?
今年這小子參加了高考,打了643分。前一向那些天一直在為報西安交大還是西工大犯愁呢。
“啥交大西工大的,反正我們也不懂。你看著隨便報吧!”娃拿著成績單問林家嫂子。林家嫂子瞥一眼,撂了這么一句話,扛起鋤頭擰身出門下地干活去了。
?(作者簡介:陳啟,陜西西安人,寫作愛好者。2008年歌曲《因為有你,因為有我》(詞,曲)發(fā)表于《中國音樂報》。散文《吃麥飯》入編2019年中考沖刺卷陜西專版。)標簽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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